2024年11月5日，参观者在位于广州的小鹏汇天总部了解小鹏汇天飞行汽车

文/《环球》杂志记者 李函林（发自柏林）

编辑/胡艳芬

　　德国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领域的领军企业沃洛科普特公司（Volocopter）近日申请破产，引发全球广泛关注。这家成立于2011年的“空中出租车先驱”，曾凭借多项行业突破和国际资本的青睐，成为备受瞩目的独角兽企业。

　　然而，在低空经济迈向商业化的关键阶段，沃洛科普特公司未能走完最后一公里。这一事件凸显eVTOL行业在技术成熟度、基础设施建设和商业模式探索等方面仍存在短板，沃洛科普特的破产也警示全球eVTOL行业：仅靠技术领先不足以保障成功，资金链管理、政策扶持和商业模式选择至关重要。

资金危机与认证瓶颈

　　空中出租车一度被设想为未来汽车的替代方案，尤其是在交通拥堵的繁忙城市中。

　　德国航空航天中心与罗兰贝格咨询公司的一项研究，以从汉堡火车总站到芬克威尔德空客工厂的路线为例，发现两人座空中出租车的费用介于175至350欧元（1欧元约合7.5元人民币）之间，而同样旅程的公路交通费用约为54欧元。空中出租车速度优势十分显著，飞行距离仅12公里，耗时11分钟，而传统汽车行驶距离为23公里，用时40分钟。

　　沃洛科普特公司自2011年成立以来，凭借技术创新和宏大的商业愿景，吸引了奔驰、吉利、英特尔等国际巨头的投资，累计融资金额超过6亿美元。公司首席执行官迪尔克·赫克表示，eVTOL能够在城市环境中高效运行，有效缓解交通拥堵问题。与传统交通工具相比，沃洛科普特的飞行器不仅减少了碳排放，符合环保要求，还凭借更快的飞行速度和较短的飞行距离，大幅提升出行效率。

　　然而，尽管公司已完成多国载人飞行测试，且原计划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举办期间推出空中出租车服务，却因未及时通过欧洲航空安全局的型号认证，至今未获商业运营许可，最终导致项目流产，资金链断裂。

　　沃洛科普特公司表示，目前公司已进入市场化的最后阶段，但因财务困境无法维持运营。尽管多轮融资支持了技术开发和试运营，但仍未找到可持续解决方案，目前正与投资者洽谈重组方案。

　　实际上，危机早有端倪。2024年4月，沃洛科普特公司向德国政府申请1亿欧元贷款担保未果，融资环境的恶化使企业发展陷入困境。尽管后来通过短期注资维持运营，但持续的研发投入、严格的适航认证流程以及推迟的商业化进度，最终拖垮了这家企业。

　　沃洛科普特公司的破产并非个案。另一家德国eVTOL创业公司莉柳姆（Lilium），亦因资金链断裂于2024年底破产。两家曾被视为行业“先锋”的企业相继倒下，暴露出欧洲低空经济产业在商业化过程中面临的重重困境。

　　业内专家对沃洛科普特公司的未来前景持不同看法。德国航空专家海因里希·格罗斯邦加特认为，投资者信心正在削弱，复杂的审批流程和高昂运营成本是关键障碍。他指出，两家空中出租车公司难以实现盈利，未来或需开发更大载客量的机型才能实现经济性。

　　欧洲经济研究中心专家安娜·施特劳宾格则认为，沃洛科普特的技术实力仍具竞争力，只要有投资者愿意承担风险，公司仍有机会翻盘。但她也指出，德国市场对空中出租车接受度较低，潜在客户有限，短期内难以实现大规模普及。

政策缺失与市场瓶颈

　　德国联邦交通部长沃尔克·维辛近日宣布，从2026年起将为空中出租车提供测试跑道，并表示2032年有可能实现系列运营，这一举措被视为对低空经济发展的支持。然而，沃洛科普特公司却未获得政府援助或资金支持。

这是2021年6月21日在法国巴黎附近的布尔歇机场拍摄的试飞中的德国沃洛科普特公司出产的“空中出租车”

　　德国无人机协会负责人格拉尔德·维塞尔多次强调，德国在航空领域缺乏足够支持可能引发严重后果。他警告，若不采取行动，德国或将重蹈在太阳能技术和人工智能领域失去竞争优势的覆辙。“否则，就业机会以及供应链的完整价值体系恐怕又会被中国和美国占据。”

　　沃洛科普特首席执行官迪尔克·赫克表示，尽管公司在技术、飞行测试和认证方面处于行业前沿，但资金短缺已成为主要障碍。他强调，在这样一个技术复杂且资本密集的行业中，国家支持至关重要。这一表态再次引发关于德国是否有效扶持初创企业的讨论，批评人士指出德国的初创公司缺乏资金支持，亟需改善创业环境。

　　欧盟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2023年德国在研发领域的总支出达1300亿欧元，占GDP的比例为3.11%。然而，与美国投入8770亿欧元和中国投入4350亿欧元相比，德国在资金和政策扶持方面的投入仍显不足。

　　空中出租车作为一种新型交通工具，尽管具备市场潜力，但其高昂成本与基础设施需求使其短期内难以普及。此外，欧洲的监管体系复杂、审批周期冗长，尤其在适航认证环节这一问题更加突出，这导致企业面临高额成本和时间压力。沃洛科普特错失巴黎奥运会商业化机会，正是这种迟缓流程导致被动局面的直接体现。

　　沃洛科普特公司的破产深刻揭示了欧洲低空经济发展的结构性问题。尽管德国拥有雄厚的技术实力，但政策支持和融资渠道不足严重制约了行业发展。与中美等市场相比，欧洲在研发资金、市场推广和基础设施建设上的谨慎态度令企业难以突破瓶颈，最终丧失商业化窗口。

　　业内人士认为，低空经济的未来仍具潜力，但要实现规模化发展，必须在政策、资金与市场之间建立更高效的支持体系。否则，欧洲企业或将继续在全球竞争中落后。

全球竞争与中国机遇

　　从全球视角来看，中美两国在低空经济产业的政策支持和市场环境上，明显优于欧洲。

　　美国依托军民融合模式推动产业发展，政府不仅为企业提供研发订单，还通过产业联盟为行业注入长期信心。例如，美国eVTOL企业乔比航空（Joby）和阿彻航空（Arche）分别获得了丰田汽车和美国联合航空的大额投资支持，并签署了大规模订单合同。尽管这两家公司同样面临亏损，但它们在政策扶持和市场信任下的商业化进程显著领先欧洲同行。

　　中国的低空经济则呈现快速发展态势。在2024年全国两会上，低空经济作为“新增长引擎”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与欧洲高门槛的适航认证相比，中国采取分阶段试点运营的灵活策略，在降低企业运营压力的同时，积累了试飞数据。

　　赛迪顾问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9月，中国低空经济相关企业数量超5万家，小鹏汇天、峰飞航空、御风未来等企业在试飞与商业化落地方面取得重要进展。

　　当前，低空经济成为主要国家产业竞争的重要赛道之一，沃洛科普特公司破产暴露出的诸多问题，为快速发展中的中国低空经济提供了有益的经验与警示。

　　政策支持仍需完善。尽管中国政府已明确将低空经济作为重点发展方向，但与新能源汽车等行业相比，低空经济的政策体系尚未健全。尤其在适航认证和市场推广方面，需要进一步优化流程，降低企业合规成本，帮助行业尽快形成商业闭环。

　　技术创新依然是核心竞争力。在全球竞争日益激烈的背景下，中国企业只有保持技术领先，才能在未来市场中占据优势。例如，小鹏汇天等企业在飞控系统、电池续航等领域的持续投入，已为行业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在此基础上，只有稳健的资金链和完善的政策扶持，才能确保商业化落地。

　　展望未来，低空经济无疑是全球交通出行变革的重要方向，但商业化之路并不平顺。具体到德国，如何摆脱政策保守和资本不足的困境，将决定其在低空经济领域的未来竞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