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9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斯洛伐克总理菲佐（左一）与欧盟能源专员丹·约根森（右一）举行会谈。

菲佐表示，如果过境乌克兰的俄罗斯天然气供应中断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斯洛伐克政府可能考虑停止对乌克兰的人道主义援助

文/张弘

编辑/黄红华

　　2025年开年，乌克兰中止了俄罗斯天然气的过境运输业务，这标志着两国在苏联解体后长达30余年的天然气运输合作彻底结束，此举将使俄罗斯天然气对欧盟出口进一步缩水，欧洲市场的天然气价格也应声上涨了4%。这是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洲能源市场遭遇又一次剧烈波动。各方不仅担忧欧洲天然气供应的稳定性，更担心“断气”事件会使本已疲软的欧洲经济更加困难。

俄欧天然气合作持续半个世纪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苏联先后修建了多条从西伯利亚和北极通往欧洲的“兄弟”“联盟”和“北极之光”等天然气管线，苏联解体后又陆续修建了“亚马尔-欧洲”“蓝流”“北溪1号”“北溪2号”和“土耳其溪”等天然气管线，最大输气能力约3000亿立方米。凭借完备的运输体系和资源优势，俄罗斯成为了欧洲天然气重要的供应国，销售市场从东欧、中欧一直延伸至西欧和南欧。天然气贸易不仅为俄罗斯带来丰厚的收入，也成为稳定俄欧外交的重要基础。

　　乌克兰一直是俄罗斯天然气对欧洲出口的重要过境国家，高峰时期每年通过乌克兰输往欧洲的天然气高达1500亿立方米，占俄罗斯对欧出口的70%。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俄罗斯逐渐缩减过境乌克兰输气规模，修建了绕开乌克兰直达欧洲的“北溪1号”和“北溪2号”管线。尽管如此，在欧盟的斡旋下，俄乌在2019年又签署一份5年期的天然气运输协议，这份协议在2024年12月31日到期。

　　2022年俄乌冲突的爆发严重冲击了俄欧关系，欧盟从安全和政治角度出发，决定对俄罗斯实施全面的经济制裁，其中包括放弃购买俄罗斯能源。同年3月，欧盟委员会通过了《欧洲廉价、安全、可持续能源联合行动》，决定在2030年前彻底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进口依赖。欧盟决定推动能源进口多元化，最终在5年之内逐渐与俄罗斯能源“脱钩”。根据该《行动计划》，欧盟大幅削减购买俄罗斯能源，俄罗斯天然气的市场份额从2021年的40%迅速下降至2023年的18%，俄罗斯石油的市场份额从2021年的25%下降至2024年三季度的2%，几乎已接近清零。但是，欧盟给予斯洛伐克、匈牙利和奥地利等国一段时间豁免期，允许它们可以延后至2027年再脱钩。2024年12月，在俄乌运输协议到期后，乌克兰明确表示运输协议到期不续，拒绝与俄罗斯任何形式的合作。

乌克兰态度坚决

　　乌克兰之所以态度坚决地切断俄气，主要因素就是俄乌冲突。2022年2月，俄罗斯宣布在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这也导致俄罗斯与乌克兰及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关系完全破裂。俄乌冲突是一场混合战争，双方不仅在战场上激烈搏杀，在经济和外交上的斗争也呈白热化。俄乌冲突爆发伊始，泽连斯基政府积极游说西方对俄实施全面经济制裁，劝说欧盟放弃购买俄罗斯能源。

　　能源一直是俄罗斯经济中的重要部门，占俄罗斯外贸出口的约50%，能源税收也是俄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在过去十年约占俄罗斯预算收入的约40%。乌克兰坚决合约到期不续，就是希望降低俄罗斯能源出口，减少俄罗斯的财政收入，最大限度削弱俄罗斯继续战争的财政资源。

这是2022年3月8日在德国卢布明拍摄的“北溪1 号”天然气管道

　　目前，欧盟基本上实现了俄罗斯原油的“清零”目标，但俄罗斯天然气仍有一定的规模。最近，俄罗斯动作频频有意重返欧洲能源市场，普京曾提议修复被炸的北溪管线，继续向欧洲出口天然气。俄罗斯还积极扩大“土耳其溪”和液化天然气对欧盟的出口，使用“影子舰队”躲避西方制裁。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1月3日报道，俄罗斯在2024年超越美国再次成为欧洲第二大天然气供应国，出口量达到544.5亿立方米，占欧盟天然气进口的份额从14.2%跃升至18.3%。虽然现在的规模较俄乌冲突之前2021年的1560亿立方米已经下降很多，但仍有一定的市场占有率。于是，就有了泽连斯基政府的“急刹车”，全面叫停俄罗斯天然气过境运输业务。

　　此外，乌克兰希望通过“关闭阀门”削弱俄罗斯对欧盟国家的外交影响，彻底掐断一些欧洲国家与俄罗斯的能源和外交联系。俄罗斯作为全球性的能源出口大国，普京在外交上擅长打“能源牌”，给予那些主张与俄对话的国家以“友好价格”购买俄罗斯能源。过去3年，虽然绝大多数欧盟成员国都实现了能源进口的多元化，但匈牙利和斯洛伐克仍不愿意舍弃物美价廉的俄罗斯能源。身为欧盟和北约成员国的匈牙利和斯洛伐克，不仅反对扩大对俄制裁，而且在援助乌克兰问题上也经常与布鲁塞尔“唱反调”，他们也因此经常遭到乌克兰的批评。

　　泽连斯基搅乱俄欧天然气贸易可能不仅有安全上的考虑，也有意借此拉近与特朗普关系的考量。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对乌克兰政策不同于西方建制派，他主张推动俄乌和谈，多次表示美国要缩减对乌克兰援助，要求乌克兰延迟二十年加入北约，引发基辅的严重不安，担心会成为美俄关系改善的“牺牲品”。因此，乌克兰正在不遗余力地想办法与特朗普“拉关系”，泽连斯基正通过不同方式展示乌克兰的经济和外交价值，阻挠俄欧天然气贸易也许是泽连斯基证明乌克兰价值的一次机会。

　　众所周知，特朗普非常热衷于向欧洲推销美国页岩气和页岩油，他多次在社交媒体上喊话欧盟，要求欧洲大规模购买美国油气。他威胁称，如果欧盟成员国不购买更多的美国石油和天然气以弥补对美的贸易逆差，就会对欧盟征收关税。很显然，泽连斯基此时高调阻挠俄欧天然气贸易，会利好美国的能源利益集团，从侧面迎合特朗普扩大美国对欧盟能源出口的政策，也许可以因此获得特朗普本人的好感。

或将长期影响欧洲经济

　　此次乌克兰“断气”事件对欧洲能源市场的直接影响有限，但能源脱钩有可能会影响欧洲经济的长期竞争力。在俄乌冲突爆发三年之后，大多数欧洲国家实现了与俄罗斯能源脱钩，欧盟的能源格局已经发生巨变，欧洲天然气需求已减少20%，新能源占比已达30%。2023年欧盟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总发电量的比重达44%，化石燃料发电量同比下降19%，不到总发电量的三分之一。此次乌克兰断气事件受影响最大的是高度依赖俄罗斯能源的斯洛伐克，其每年进口32亿立方米俄罗斯天然气，占其进口总量的70%。而匈牙利、意大利和奥地利等国则纷纷转向其他进口渠道。短期看，断气事件将导致今冬斯洛伐克生活成本有所上升。长期看，能源脱钩将影响欧洲经济的竞争力。

　　“断气”事件给部分国家带来损失。受此次乌克兰断气事件影响最大的是摩尔多瓦，其80%的电力高度依赖位于“德左”分离地区的火力发电厂。亲俄的德左地区每年通过乌克兰免费获得20亿立方米的俄罗斯天然气。目前，摩尔多瓦政府已经宣布60天的紧急状态，来应对德左地区因为断气而导致的停电停暖。斯洛伐克则是俄罗斯天然气在中欧的分销枢纽国家，其损失了每年约5亿欧元的天然气过境运输费。斯洛伐克总理菲佐访问莫斯科后，俄罗斯承诺通过其他线路继续保障向其提供天然气。因此，斯洛伐克很可能会通过“土耳其溪”天然气管线购买天然气，不过预计进口成本会略有上升。

　　能源脱钩将影响欧洲经济的竞争力。此次“断气”加速了因俄乌冲突导致的俄欧能源“脱钩”进程，会令俄罗斯在欧洲天然气市场的份额继续缩水。预计特朗普上任后，美国会要求欧盟购买更多的美国天然气和石油。俄欧能源脱钩有悖市场原则，舍近求远和舍廉买贵必然会导致欧洲经济的成本上升。目前，欧盟国家天然气平均批发价格是美国近五倍，工业用电平均价格约为美国2.5倍。

　　欧洲智库布鲁盖尔研究所研究员科纳尔·厄萨夫指出，欧盟能源价格普遍高于多数工业化经济体，这对欧盟的竞争力构成根本挑战。制裁俄罗斯和减少购买俄罗斯天然气必然会导致欧盟的能源成本急剧上升，尤其是依赖石油和天然气的重化工产业和冶金产业成本大幅上升，近两年我们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欧洲企业被迫减产、迁移和关门，这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欧洲经济的“产业空心化”。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