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成都２月９日電 題：川藏線上流動的“航標”————記雪線郵路藏族駕駛員其美多吉
新華社記者 吳光于,、魏兆陽
?。苍碌拇ㄎ鞲咴瑒C冽的寒風裹著細碎的雪花再次席卷川藏線,。春節(jié)將至,，這條云端上的“天路”迎來最蕭索、冷清的季節(jié),，人們迫不及待地朝著家的方向奔去,。
中國郵政甘孜縣分公司郵運駕駛組組長其美多吉依舊駕駛著郵車，往返在甘孜縣與德格縣之間,。這段路程是四川省甘孜州綿延５８６６公里,、平均海拔超過３５００米的雪線郵路最危險的一段。而其美多吉,，是這條郵路上堅守了２９年的“航標”,。
萬家團圓時，他總是回家路上的逆行者
?。苍拢度?，與以往每個離別的清晨一樣，１歲３個月的昂文群培緊緊地抱著爺爺不肯撒手,。其美多吉在孫子臉上吻了又吻,，又捋了捋妻子的頭發(fā)，轉(zhuǎn)身一步跨上了郵車,。
出發(fā)前，澤仁曲西將孫子舉到丈夫其美多吉跟前,，讓祖孫倆告別（2017年8月28日）,。新華社記者 吳光于 攝
１９５４年１２月１５日,，隨著川藏公路的開通,，兩輛嶄新的郵政汽車滿載著祖國內(nèi)地發(fā)往西藏的上萬件郵件,，從成都出發(fā)，經(jīng)康定,、德格,、昌都，直抵拉薩,，開啟了川藏干線汽車郵路的歷史,。
６４年來,，縱使川藏線上再多艱險,，郵車也沒有一天斷檔，沒有出過一次大的交通事故,。在大伙心目中,，川藏線上那抹流動的綠，就是保障安全的“航標”,。
其美多吉曾有過一天之內(nèi)幫２０多輛軍車開過冰雪路段的紀錄,。
每當“風攪雪”來臨，人們無法分清天空和大地時,，他總是穩(wěn)穩(wěn)地駕著郵車,，在冰雪上碾出第一道轍。其余車輛則列隊緊隨其后,，在綠色“大塊頭”的帶領(lǐng)下,，顫顫巍巍地開過最艱險的路段。
然而,，航標總是孤獨的,。許多本該與家人團圓的日子，他卻成了家的逆行者,。
?。玻鼓陙恚辉诩依镞^了５個除夕,。兩個兒子出生時,，他都在運郵路上。
“你看外面,，除了天上的老鷹,，就是地下的郵車，連雪豬子（旱獺）都躲在雪底下了,?！避嚧巴猓斓亻g一片白茫茫,，無盡的長路似乎通往世界的盡頭,。
“我小時候,，高原上的車很少，除了軍車就是郵車,。在我的家鄉(xiāng),，第一份報紙和中專生的錄取通知都是郵遞員送來的。一看到郵車,，鄉(xiāng)親們就站在路邊不停地揮手,。要是能當上郵車司機，多光榮,、多神氣?。 ?/p>
其美多吉的臉龐棱角分明,，膚色黝黑,。年輕時，他與后來成為歌星的亞東一起開過大貨車,。兩人都有著好嗓子,，甚至眉眼間都有些相似。
“后來嘛,，亞東還約過我一起出去搞演藝,。我嘛，還是喜歡開車,。唱歌嘛,，路上也可以唱嘛?！逼涿蓝嗉盟麕е鴿鉂獠卣Z口音的四川話笑著說,。
甘孜與德格之間２０９公里的郵路，是其美多吉的舞臺和江湖,。
?。玻鼓陙恚叮埃埃岸啻瓮涤谶@條路上,，行程１４０多萬公里,，相當于繞赤道３５圈，也相當于兩次往返地球和月球,。
這段郵路是其他省份郵件進入西藏前,，四川境內(nèi)最后一段郵路，也是最艱險的畏途,。一提起海拔６１６８米的雀兒山,，許多人就腳打顫。
去年８月,，記者曾跟隨其美多吉翻越這座有著“川藏第一高,、川藏第一險”之稱的大山。
其美多吉在雀兒山埡口拋撒龍達祈福（2017年8月26日攝）,。新華社記者 吳光于 攝
車輪碾過之處,，塵土卷著碎石滾下懸崖。俯瞰窗外,，隨時可見葬身谷底的汽車殘骸,。而身邊的其美多吉，卻把載重１２噸的龐然大物操控得像一條靈巧的水蛇,。
鬼招手,、燕子窩、老虎嘴,、陡石門……一個個地名帶著兇險,，也藏著傷心的往事。
他已記不清在這條路上參與過多少次車禍救援,，極少有人生還,。
２０００年,，他和同事鄧珠曾在山上遭遇雪崩,。雖然道班就在徒步可達的地方，但為了保護郵件安全,，他們死守郵車,，用加水桶和鐵鏟一點一點鏟雪，不到一公里的距離走了兩天兩夜,。
?。玻蹦昵埃聟涡腋Ｔ诜胶０危担埃担懊椎膱嚎诤?，突發(fā)高原性肺氣腫,，將３６歲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雀兒山。此后,，每一次經(jīng)過埡口,，其美多吉都會為他撒上一把“龍達”（祈求保佑的紙幡）。
千鈞一發(fā)時,，他用生命捍衛(wèi)郵車安全
?。玻埃保蹦辏涿蓝嗉矗笟q,。藏族人也相信,，“本命年”里會經(jīng)歷磨難。
?。吩碌囊粋€清晨,，即將結(jié)婚的大兒子猝死,。他生前是甘孜縣郵政公司的投遞員，也是雪線郵路上的一員,。
突如其來的噩耗使夫婦倆非常傷心,。開朗的其美多吉變得沉默寡言。
有人勸他休息,，但妻子深知,，只有開上郵車，丈夫才能打起精神,。
就在經(jīng)歷喪子之痛一年后,，災(zāi)難再次降臨。
?。玻埃保材辏吩碌囊惶?，他駕駛郵車途經(jīng)國道３１８線雅安市天全縣的新溝。在一陡坡處,，車速減緩,。突然，路邊跳出一群歹徒,，有人揮舞砍刀,，有人拿著鐵棒和電棍，竄到車前,，將郵車團團圍住,。
同事還在后方幾公里，車廂上的鐵鎖無論如何也招架不住這么多人的圍攻,。為了爭取時間,，其美多吉沒有猶豫便下車直面歹徒。
來不及反應(yīng),，刀和棍棒已齊齊落下,。
那一天，他身中１７刀,，肋骨被打斷４根,，頭蓋骨被掀掉一塊，左腳左手靜脈被砍斷……
在重癥監(jiān)護室躺了一個星期,，他掙扎著撿回了一條命,。
老家的親戚們聽說其美多吉被歹徒砍成重傷，一下子來了十幾個人要為他報仇,。其美多吉和妻子再三勸說：“要相信國家,，相信法律，不要以惡報惡……”
手術(shù)３個月后，他的左手依然不能合攏,。成都多家醫(yī)院都是相同的診斷——肌腱斷裂,，復(fù)原的幾率幾乎為零。這意味著其美多吉不得不提前“退休”,。
歷盡劫難的他滿身傷痕,、心如刀割，卻不愿認命,。
無論大醫(yī)院還是小診所，不管理療還是吃藥,，只要聽說有用,，他們就立刻趕過去……
一位老中醫(yī)教給他一套“破壞性康復(fù)療法”——通過強制弄斷僵硬的組織，再讓它重新愈合,。這個過程如同再經(jīng)歷一次傷痛,，每次完成康復(fù)訓(xùn)練，他都疼得滿身大汗,，被咬破的嘴唇滴著鮮血,。
兩個月后，奇跡出現(xiàn)——左手的運動機能竟然恢復(fù)了,。
同事們心疼他,，勸他別再開車。但妻子知道,，這個倔強的男人,，重返雪線郵路，才能找回丟失的魂,。
回歸車隊的那一天,，同事為他獻上哈達。他卻轉(zhuǎn)身把哈達系上了郵車,。
踩離合,，掛排擋，轟油門,。郵車啟動,，其美多吉感到，逝去的兒子和曾經(jīng)的自己又回來了,。
“郵車就像是我的第二個愛人,，我怎么可能放棄呢？”他線條硬朗的臉龐上寫滿了歷經(jīng)風雨后的溫和與淡定,。
如今,，小兒子在甘孜縣郵政公司從事車輛調(diào)度，爺倆成了郵運戰(zhàn)線上的父子兵。
他說,，是父親的頑強和擔當感召了他,。“阿爸和阿哥都在雪線郵路上奮斗了一輩子,。我也想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成為他們的驕傲?！?/p>
不止兒子,，徒弟們也都成了獨當一面的骨干。
其美多吉與同事駕車行駛在雪線郵路上（資料照片）,。新華社發(fā)（周兵 攝）
去年,，六個康巴漢子、兩個漢族小伙,，在其美多吉的帶領(lǐng)下安全行駛４３．４萬公里,，向西藏運送郵件１３萬件，運送省內(nèi)郵件３３萬件,。機要通信更是年年質(zhì)量全紅,。
郵車師傅技術(shù)好、路況熟,，川藏線上無人不知,，來“挖”他的人也不少。
“企業(yè)培養(yǎng)了我,，我的命也是企業(yè)幫我撿回來的,，我要對得起這份工作！”他一邊裝卸著郵包一邊說,，樸實得像雀兒山上的一塊頑石,。
川藏線，有一抹流動的綠永不停息
雪線郵路上的日子,，窗外的風景一直很單調(diào),。
然而，從一位位郵政職工,、道班工人,、汽車司機、交通民警,、運管人員的講述中,，記者發(fā)現(xiàn)，其美多吉的世界一直很精彩,。
哪里發(fā)生了交通事故,，他就成了義務(wù)交通員；哪里有了爭執(zhí)摩擦，他就成了人民調(diào)解員,。
?。玻鼓陙恚麕г谲嚴锏难鯕夤藓退幤?，在漫天風雪,、進退無路的危難關(guān)頭，挽救過上百陌生人的生命,。
郵車路過雀兒山五道班時,，大黑狗“莽子”搖著尾巴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道班工人眼里,，其美多吉是信使,，更是親人。帶著獨特節(jié)奏的鳴笛,，驅(qū)散著生命禁區(qū)的孤獨，送來的報紙和家書更是滋養(yǎng)精神世界的營養(yǎng),。
近年來,，隨著電商的發(fā)展，高原上的包裹也越來越多,?！拔也欢W(wǎng)購，但是我看到老百姓拆包裹的樣子心里就高興,?！?/p>
其美多吉把自己定義成“一個熱愛工作的普通人”。他說,，雪域高原上,，像他這樣與死亡擦肩而過后依然決絕堅守的人還有很多。
中國郵政集團公司四川省分公司總經(jīng)理杜衛(wèi)紅說,，中國郵政普遍服務(wù)是黨和國家賦予人民郵政的神圣使命,，更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直到現(xiàn)在,，四川藏區(qū)一些偏遠的郵政所全年收入都不足百元,，但為了當?shù)匕傩盏谋憷瑸榱藢Ⅻh和政府的聲音傳遞到每一個角落,，郵政人義無反顧地堅守了一代又一代,。
云端上的２９年，其美多吉也見證著祖國的巨大扶持,，親歷了家鄉(xiāng)的巨變,。去年１０月，他遞交了入黨申請書?！袄习傩粘８艺f,，看到我的郵車，讀上報紙雜志,，就能感受到黨和政府在自己身邊,。”
如今,，歷時５年修建,、全長７公里的雀兒山隧道已正式通車，將郵車翻山的時間從兩個小時縮短到１０分鐘內(nèi),。
其美多吉說,，他其實很懷念那些步步驚心的日子?！斑@里有我們的青春和熱血,，有我兒子的魂?！?/p>
寒風再起,，拍打在擋風玻璃上的雪花已變成冰碴。其美多吉的話反復(fù)縈繞在耳邊——“無論道路多么艱險,，只要有人在,，郵件就會抵達，只要雪線郵路在,，這抹流動的綠就將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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