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忘字，忘掉的不僅僅是“字”

　　【關注網(wǎng)絡時代的表達匱乏·系列訪談之二】

　　本期嘉賓

　　第五,、六屆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清華大學教授 言恭達

　　中國社會科學院辭書編纂研究中心副主任 譚景春

　　武漢大學中國語情與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 趙世舉

　　【智庫答問】

　　1.“敲字如飛”替代了傳統(tǒng)漢字書寫

　　光明智庫：很多網(wǎng)友反映，對著一張白紙,，腦子里想的字呼之欲出,，卻怎么也寫不出來。曾有機構調查發(fā)現(xiàn),，94.1%的人都曾遇到過提筆忘字的情況,，其中26.8%的人經(jīng)常會提筆忘字，尤其在年輕人中更加明顯,。怎么看待今天提筆忘字加劇的現(xiàn)象,？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有哪些？

　　言恭達：網(wǎng)絡時代,，文字記錄方式發(fā)生革命性變化,，鍵盤上“敲字如飛”替代了一筆一畫的漢字書寫,。許多人只能大致記住漢字的形態(tài)，提筆后無法正確寫出具體的部首結構,。提筆忘字成了當下數(shù)字化時代無法回避且令人擔憂的現(xiàn)象,。隨著人類科技革命的推進，這種現(xiàn)象將越來越普遍,。產(chǎn)生提筆忘字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首先是電腦的普遍使用替代了傳統(tǒng)紙筆。隨著漢語拼音數(shù)十年來的全面普及,，拼音輸入法的速寫優(yōu)勢讓人們無暇顧及漢字的結構特征。這種“電腦失寫癥”正在悄然顛覆人們傳統(tǒng)的書寫習慣,。其次是現(xiàn)代傳播與交流工具應用之多樣,，客觀上帶來了漢字書寫習慣的改變。例如,，我們現(xiàn)在已習慣通過手機互通信息,，很少以紙質書信往來。網(wǎng)絡拼音文字機械性快速傳遞替代了以往的大腦記憶儲存,，這種書寫缺失正慢慢造成年青一代的“漢字失憶癥”,。

　　譚景春：提筆忘字現(xiàn)象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只不過近些年來更加普遍,、更加突出,。造成提筆忘字的原因，一是漢字自身的特點,。漢字是一套符號系統(tǒng),，字形和字音、字義有一定的聯(lián)系,，但規(guī)律性不強,，識字、寫字需要反復記憶,。有的漢字筆畫很多,，比如“懿”字就有二十畫以上。二是學校漢字語文教育有所缺失,。語文基礎教育是否真正重視了對學生書寫能力的培養(yǎng)呢,？據(jù)我了解，目前識字與寫字教學并沒有受到普遍且始終如一的重視,。比如,，聽寫詞語，在一些語文課堂上已經(jīng)銷聲匿跡,。三是電腦的使用已逐漸代替漢字的書寫,。鍵盤已經(jīng)成為越來越多人手里的“筆”,，沖擊了漢字的實用性書寫。所謂“用則進,，不用則退”,，對于提筆忘字的現(xiàn)象，我們不能過于擔憂,，也不能任其發(fā)展,。

　　趙世舉：很多人把提筆忘字的現(xiàn)象歸咎于電腦和手機的使用，我認為是片面的,。提筆忘字現(xiàn)象跟近來備受關注的“語言表達日益貧乏”現(xiàn)象一樣,，是個綜合征，不能簡單視之,。除了使用電腦,，以下因素也不無影響：其一，在快餐文化的影響下,，人們常常滿足于簡單的信息交流或獵奇“八卦”,，而不再關注文字的形體美和豐富的內(nèi)涵，甚至也不在意它的點橫撇捺了,，于是漢字的輪廓在人們的記憶里漸趨模糊,。其二，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和生活壓力的增大,，助長了社會的浮躁,，致使為人做事不求嚴謹，語言文字的使用亦然,。即使在鍵盤上敲錯了字,，也將錯就錯，不予糾正,，對語言文字的敬畏之心有所消減,。這也是“網(wǎng)絡語言”語病盛行的原因之一。其三,，公共空間不良表達的干擾,。如網(wǎng)絡空間尤其是自媒體表達中錯別字泛濫，廣告,、牌匾等亂改濫仿成語等現(xiàn)象,，都直接干擾了人們對正確漢字的識記，尤其會誤導青少年,。

　　2.用筆寫字在信息交流中仍有其實際需要

　　光明智庫：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人都使用電腦和手機來書寫,。有網(wǎng)友表示茫然：信息化時代，我們還需要手寫漢字嗎,？提筆寫字在今天意義何在,？

　　言恭達：數(shù)字科技的進步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我們千萬不能因提筆忘字而遠離時代的信息革命。我們要以積極,、審慎,、理性的態(tài)度順應數(shù)字化態(tài)勢，辨明原委,，尋求守望與共享漢字的方法,。今天我們的課堂教學，專業(yè)課程幾乎已實現(xiàn)全程無紙化,，這從教學效率等方面看是一種進步,，但更提醒我們應著力強化學生的漢字書寫能力。

　　譚景春：電腦是先進的文化工具,，便捷,、快速、高效,，我們當然應該熟練掌握它，充分利用它,，以適應現(xiàn)代化社會信息交流的需要,。雖然有了電腦和手機，但是用筆寫字在信息交流中仍有其實際需要,，比如簽名,、題字、留言,，以及財務報銷等,，這些都需要用筆書寫。常言道“見字如見面”“字如其人”,，用筆寫出的字展現(xiàn)著個人書寫水平和人格魅力,。我們要認識到，識字,、寫字是一個人系統(tǒng)接受文化教育的開端,，是終身學習的基礎，跟日常生活關系非常密切,，學好語文,、學好寫字可以終生受益，因此每個人必須具有漢字書寫能力,。

　　趙世舉：如果僅僅從漢字的交際功能來說,，在信息化不斷發(fā)展的今天，我們的確不再需要大量的手工書寫,。但是,，漢字不僅是書寫符號和人們書面交際的重要工具,，還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是中華文化傳承與發(fā)展的寶藏和重要載體,。且不說浩如煙海的漢字文獻所承載的海量文化資源,，就連一個個漢字本身，從其造字原理到形體,，也無不凝聚著中華民族的智慧和精神,，也是彌足珍貴的文化財富。與此同時,，漢字還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一旦“漢字失寫癥”蔓延，無疑會帶來人們對漢字的疏離,、對母語的淡漠,、對漢字文化的失憶，從而導致漢字的文化功能弱化,、價值降低,，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文化傳承和文化認同。

　　3.培養(yǎng)人們對漢字的敬畏與熱愛

　　光明智庫：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如何保持我們的手寫能力,？

　　言恭達：一是敬畏與熱愛。漢字是中華民族的基因,，漢字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訴求,。漢字文化活著，歷史才活著,，民族才活著,。今天很多人對電腦、手機產(chǎn)生依賴癥而丟開了紙筆,，網(wǎng)絡語言表達中不規(guī)范性和粗鄙化傾向加劇,，其重要原因是缺乏對漢字及漢字藝術的敬畏與熱愛。二是承繼與共享,。承繼指通過認字與書寫的基礎教育傳承漢字文化,，共享指共同領悟漢字之美。現(xiàn)在的漢字教學追求快速認字,，學生識字年齡提前了,，但不知道漢字的歷史演變，也無法領略漢字特有的文化之美和結體之美,。漢字教學不應一味追求速度,，而應高質量地進行。基礎教育階段,，首先應培養(yǎng)孩子們寫方塊漢字的習慣和對漢字母語的認同感,、親近感；其次,，漢字的教學應講解字源字理,，增強學生審美能力，這也是中小學必須開設書法課的理由,。此外,，在全民共享漢字文化方面，應運用現(xiàn)代傳媒手段,，針對非基礎教育階段的人群打造“守望漢字”與“振興漢字文化”類精品節(jié)目,，吸引大眾參與，最大限度地超越時空局限,，彰顯漢字文化傳遞,、溝通共享的強大功能。三是講究方法,、勤于練習,。避免提筆忘字，方法很多,，關鍵是一個“勤”字,。即勤閱讀、勤查詢,、勤書寫。一本字典在手,，便于隨時查閱,；一本筆記在身，讀書多記錄,，多寫讀后感,；一本日記在床頭，養(yǎng)成每天寫日記的習慣,。另外,，在使用電腦和手機時可多使用五筆輸入法、手寫輸入法,。

　　譚景春：保持用筆書寫的能力,，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使學生在中小學期間學好語文，學好寫字,。為此,，要加強中小學生的書寫訓練，培養(yǎng)其書寫習慣。學校應改善語文教育,，提升漢字書寫在語文教學中所占的比例,。可以適當安排字詞抄寫作業(yè),。抄寫是一種能夠鞏固記憶的有效措施,，看似簡單，實則能對漢字文化的傳承起到重大作用,。另外,，為了提高中小學生對書寫能力的重視，語文考試中可以適當增加漢字書寫題目,?？荚囀菣z驗學習效果的一項指標，將所學內(nèi)容融入考試里,，更能引起學生的重視,，是促進學生學習的動力之一。

　　趙世舉：要保持我們的手寫能力,，需要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第一，需要我們個人增強珍愛漢字的意識,，充分認識漢字的價值,，強化漢字識讀和理解，努力汲取漢字的營養(yǎng),，全面發(fā)揮漢字的作用,，讓漢字在我們的心靈深處扎下根。第二,，自創(chuàng)條件,，努力增加手寫漢字的機會。第三,，推進漢字手寫輸入法和手寫漢字識別技術的創(chuàng)新升級,，促進手寫漢字在各種信息化平臺、工具以及大眾生活中得到更廣泛的應用,。第四,，營造珍愛漢字的社會氛圍，創(chuàng)設豐富多彩的漢字書寫機會和條件,。第五,，加強學校的漢字教育和書寫訓練，為學生打下扎實的基礎,。

　　4.漢字被視作藝術品,，更被看作人格的標示

　　光明智庫：除了書寫，漢字、書法還有鮮明的文化內(nèi)涵,。漢字承載著豐富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是華夏文明能夠延續(xù)數(shù)千年的最重要載體。如何挖掘和守護漢字之美,，做好漢字文化傳承,？

　　言恭達：漢字，是中國文化最小單元,，又是中國文化最高代表之一,。在漢字形體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古人不僅僅滿足于漢字的實用功能,，而且不斷地為其賦予藝術的品質,，使其成為一種立于世界藝術之林的特殊樣式。數(shù)千年來,，漢字藝術被視為人格的標示,，“橫平豎直寫漢字”與“堂堂正正做真人”被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ヂ?lián)網(wǎng)鍵盤時代,，不管是大中小學生還是各行各業(yè)的人都應提倡書寫，讓書寫漢字成為一種生活習慣與方式,。漢字書寫承載的不僅僅是內(nèi)容與思想,，還有感情。寫好漢字也是一個人文化素養(yǎng)的標志,。我們要把漢字不同類型的字體融入中華字庫中,，在多個不同的輸入法中使用，通過不同的搜索引擎進行傳播,，彰顯漢字與漢字文化的魅力,。

　　譚景春：漢字記載了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上至國家政治,、經(jīng)濟、戰(zhàn)爭,、外交,，下至黎民百姓衣食住行喜怒哀樂，是源遠流長,、星光璀璨的中華文化的基石,。漢字不僅是文化的載體，漢字書法還是中國人所創(chuàng)造的最為抽象的藝術,，是人類文明最為發(fā)達,、最富有想象力的一門藝術。數(shù)千年來，漢字被視作藝術品,，更被看作人格的標記,，正所謂“字如其人”。無論時代怎樣嬗變,，無論技術怎樣革新,，漢字所承載的文化內(nèi)涵不會改變，而作為中華文化的傳承者理當致力于文化的接續(xù)和弘揚,，不能在各種沖擊面前喪失漢字文化的自尊,、自重與自覺。正如有的學者提倡的那樣,，每一個中國人都應該成為“不僅能敲擊鍵盤,，也會揮毫潑墨，不僅有科學精神,，也有人文理念的君子”,。

　　趙世舉：漢字文化的挖掘利用和傳播傳承，最根本的就是要與時俱進,、不斷創(chuàng)新,。當今，最為重要的有如下幾點：第一,，大力推進語言文字信息化和智能化,，進一步促使?jié)h語漢字深度融入當代科技發(fā)展。一方面努力推進現(xiàn)代科技手段在語言文字使用,、學習,、研究、傳播和傳承方面的應用,；另一方面積極發(fā)揮語言文字在當代科技發(fā)展中的作用,，使?jié)h語漢字永葆活力。第二,，要大力促進漢語漢字更加廣泛,、更加深入地融入當代大眾生活之中，使之成為不可或缺的生活資源,、生存依賴和精神家園,。第三，不斷創(chuàng)新和豐富漢語漢字學習,、傳播和傳承的方式手段,，激發(fā)大眾對漢語漢字的熱愛和珍視。第四,，加大漢語漢字教育力度,，提升國民語言文字素養(yǎng),。

【糾錯】

責任編輯： 張樵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