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農(nóng)民成為“藝術家” “葛家軍”藝術振興鄉(xiāng)村西行記

定汪村村民周書情拿著自己剛制作的手工作品,。新華社發(fā)

　　（一）

　　山路十八彎,。水路九連環(huán),。

　　貴州省,，晴隆縣,，光照鎮(zhèn),。大巴離鎮(zhèn)里定汪村的距離越來越近,，來自浙江省寧波市寧?？h葛家村的葛萬永和他的12位村民同伴們的心忽然緊張了起來。才下公路,，又進小道,。鉆入山坳，忽見洞天,。

　　盡管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葛萬永和他的同伴身上，卻肩負著重要使命——

　　用藝術改造定汪村,。

　　葛萬永記得,，2019年4月，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叢志強帶隊來到葛家村,，在村里開展了一場全新的“藝術家駐村”試驗,，與鄉(xiāng)土農(nóng)民碰撞,、互動、融合之后,，葛家村不僅面貌煥然一新,，還成了遠近聞名的“藝術村”。不到一年時間,，村子就成了網(wǎng)紅景點,，全年吸引游客超過30000人次。

　　通過藝術設計的方式,，讓老百姓成為鄉(xiāng)村致富與振興的積極主體,，借助藝術解決鄉(xiāng)村問題，尤其是鄉(xiāng)村發(fā)展中普遍存在的“政府干,、村民看”的主體意識不足問題,，是葛家村藝術試驗的初衷。

　　當這場藝術試驗“開花結果”的消息傳到寧海對口幫扶24年的晴隆縣時,，當?shù)馗刹咳罕娨幌聛砹伺d趣,。

　　“有沒有葛家村村民愿意和叢教授團隊一起，來給我們‘上上課’的,？”定汪村駐村干部向葛家村拋出了精誠協(xié)作的“橄欖枝”,。

　　“有！”葛家村黨支部書記葛海峰的回應迅速而堅定,?！百F州的兄弟姐妹們需要什么，我們就分享什么,?！?/p>

　　經(jīng)過層層選拔，13位村民脫穎而出,，組成首批前往定汪村的幫扶小組,，于今年8月16日上午抵達村中。

　　一次為了共同繁榮的承諾,。一個為了美好未來的約定,。就此，鄭重許下,。

　　（二）

　　定汪村全村三個村民組均為布依族,，99％以上的村民姓羅。近年來,，村里的蔬菜種植業(yè)日益發(fā)展,，村民持續(xù)增收，脫貧攻堅在該村已取得決定性成效,。

　　然而,，下一步如何由“溫飽”到“致富”,？如何由“自立”到“自強”？如何由“富口袋”到“富腦袋”,？這三個問題仍等待著科學有效的回答,。

　　13名葛家村村民在定汪村被當?shù)馗刹繎蚍Q為“十三太保”——或許是因為他們就像水滸中的“神行太?！币粯?，每日跋涉，未得停歇,。抵達當日下午,，“十三太保”便把村里走了個遍,，晚上商量好內(nèi)容后,，第二天便跟當?shù)卮迕褡谝黄痖_始開會。

　　定汪村民俗氣息濃厚,，很多地方可以改造和開發(fā)；基礎設施還不完善,，沒有路燈,；村莊環(huán)境仍待提升，雞鴨牛馬各種牲口糞便遍地,；可利用的現(xiàn)成資源少了一點,，毛竹石頭等必要材料一時無處可尋……

　　葛海峰、葛萬永,、葛詩富等“十三太?！卑€講了話，向圍攏過來的村民逐一分析村里進行藝術改造的利弊條件,。村民們靜靜地聽著,，有的默默地卷起了旱煙吧嗒吧嗒開始抽，然而卻沒有什么人愿意說話,。

　　“你們能給我們‘搞藝術’,？我們不太懂啥是藝術，搞了有什么好處,？”許久,，一個聲音從人群后方冒了出來。

　　“我們是來和大家一起‘搞藝術’的,，你們才是村子的主人,。你們要和我們一起干?！备鸷７宓恼Z氣中透露著沉著和堅定,。

　　“啥是藝術,？藝術就是讓大家日子越過越紅火！”葛萬永給定汪村民描述了葛家村改造前后的面貌,，并拿出手機里的圖片給大家看,。“葛家村能做起來,，定汪村怎么會不行,？一定行！”

　　根據(jù)定汪村實際,，一個“三步走”改造方案被拿了出來：第一步,，“十三太保”帶著定汪村村民一起分三組清潔環(huán)境,、治理村容,，為藝術改造打下基礎；第二步,，“十三太?！备髯园l(fā)揮所長，給村民做出藝術創(chuàng)造的示范,，手把手“傳幫帶”,；第三步，讓初得成果的村民放手去干,，把藝術改造的常態(tài)化機制建立起來,。

　　“我們的根本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告訴定汪村民一種理念：要因地制宜,、因勢利導,，自己‘當家’豐衣足食，自己‘做主’改造家園,?！备鹑f永說。

　　晴隆,，山高谷深,。寧海，海闊風平,。

　　一次跨越2000公里的山海牽手協(xié)作,，開始擦出別樣的火花。

　　一場激發(fā)村民內(nèi)生動力的實踐,，就此正式展開,。

　　（三）

　　定汪，古稱“定王”,。村中長輩們傳說,，古時本村曾深居魔王,，時常為禍鄉(xiāng)間，田地荒蕪,、民不聊生,。幾經(jīng)周折，全村終于在與魔王的斗爭中取得勝利,，“定王”由此得名,。

　　時過境遷，“魔王”已不會出現(xiàn),，但“定王”的豪氣在村中絲毫未減,。只要目標確定，什么困難在村民面前都不是問題,。

　　8月18日,，光照鎮(zhèn)黨委書記鄧瑞蘭與“十三太保”一起再次在村里開了動員會,。和第一次的時候相比,，這次開會全程沒有人缺席，也沒有人交頭接耳,。

　　“我也要加入隊伍”“我可以把家里的瓦片貢獻給大家”“我可以把自家的房子改造成庭院”……村民們的一句句回應,，讓這次動員會的氣氛熱烈起來。

　　挖掘機進了村,。村民們揮起了鍬鎬。水泥墻被貼上了木飾面,，古樹下鋪起了鵝卵石,。將要廢棄的門板搖身一變，村民羅昌鴻將它做成了一塊新的門匾,。

　　點滴改變,，在熱火朝天的干勁之中靜悄悄地到來。

　　叢志強帶著他的團隊也來到了定汪,。站在村口的山石斜坡前,，他看到定汪村的男女老少或砌墻，或壘石,，或織布,，村民們既“各展神通”，也密切合作,，改造現(xiàn)場井然有序,。

　　“火，被點燃了,?！眳仓緩娬f,。

　　“十三太保”成員袁小仙從寧海帶來的手工布藝玩偶,，引起了定汪村民項昌琴的興趣,。項昌琴不善言辭，經(jīng)常跑來拿著玩偶默默地端詳,，直到有一天,，她鼓起勇氣找到袁小仙，拉著后者的手說：“你做得真好看,。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當然可以！我們一起來做,?！甭牭竭@句話，袁小仙既興奮又感動,。

　　袁小仙給項昌琴初步解釋了一下布偶做法,，并說明了需要的材料來源。項昌琴認真地聽,，認真地看,，不時低頭拿起材料研究琢磨。袁小仙發(fā)現(xiàn),，布依族婦女似乎天生就心靈手巧,，不少技法往往“一點就通”。

　　“教學的那幾天,，我和‘學生’都沒睡好覺,。因為我晚上總在想，白天到底教了什么,，而‘學生’晚上總在想,，明天又可以學到什么?！痹∠烧f,。

　　沒過兩天，“學生”的作品出爐,?！白龅谜婧茫　痹∠傻狞c贊,，讓項昌琴像個被表揚的孩子一樣,，臉上掛著羞澀而驚喜的笑容。

　　“我有一個主意：玩偶繡上布依族特色圖案說不定會更好看，你覺得呢,？”做完布偶,，項昌琴忽然有了主動去優(yōu)化的創(chuàng)意。

　　“當然可以,！我們還是一起來做,。”

　　自那以后,，袁小仙發(fā)現(xiàn)——

　　村里布藝加工的教室“織夢坊”里,，常常在深夜還傳出穿透大山濃霧的燈光。

　　（四）

　　8月30日下午4點30分,。定汪村,。織夢坊,。

　　一張簡易的桌子,，一根木棍搭起的支架，一部借來的手機,。調(diào)好App功能,，擺好剛做完的作品，定汪姑娘羅隨妹忐忑地坐到了手機攝像頭的正前方,。

　　作為定汪村第一位“帶貨主播”,，羅隨妹即將和兩地村民一起，完成一場推銷這兩天“藝術成果”的在線直播,。

　　“全天然的,，看起來挺別致”“這個大象抱枕挺好看，鏈接在哪里”……沒過幾分鐘,，直播間里的彈幕便涌了上來,。無論是極具民族特色的布藝刺繡，還是巧手織就的手工發(fā)夾,，都得到了屏幕那頭網(wǎng)友的好評。僅僅過了一個小時,，直播的在線關注量就達到了10萬人次,，下單付款的買家也在不斷增多。

　　晚上7點30分,，羅隨妹“主播初體驗”的成績單出來了：直播共賣出產(chǎn)品51481元,！

　　“意外，很意外,，簡直不敢相信,。原來，我們的藝術作品不僅可以讓山村變美,，更能夠讓山村變富,?！绷_隨妹說，以后在家門口就能帶動鄉(xiāng)親們一起奔小康,，想想就令人激動,。

　　藝術的魅力，讓定汪村的青年人出去了又歸來,。

　　和當?shù)睾芏嗤g人一樣,，羅運恩不到20歲就外出打工。他在廣東,、廣西,、浙江的工地上奔走，打樁工,、木工,、泥工、電焊工什么活都接過,，什么力都出過,。8月下旬，他在抖音上偶然刷到了家鄉(xiāng)正在進行藝術改造的視頻,。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绷_運恩說,，越看他就越坐不住，“心都飄起來了”,。他做了一個決定：辭掉現(xiàn)在的工作,，回鄉(xiāng)和大家一起搞藝術改造。

　　“萬事開頭難,。我回鄉(xiāng)發(fā)展,，是為了帶動更多的鄉(xiāng)親們靠這條路強起來?！绷_運恩說,。

　　在“十三太保”之外,，越來越多的民間人士也來到定汪村,，為鄉(xiāng)村振興出謀劃策?！巴ㄟ^當?shù)匕傩障矏鄣幕ń?、蔬果等植物進行庭院設計，這就是一種很好的藝術?！睂幉ú寤ㄋ囆g家秦雷說,，當他來到定汪村，就愛上了這里,。

　　鄉(xiāng)村里的藝術氣息,，不掛在金碧輝煌的展覽館里，而深埋在孕育果實的土壤之中,。在“十三太?！毖劾铮诙鄠鞯臍v史,，家長里短的故事,，一種“我能”“我會”的自信，一份“我行”“我上”的勇敢,，都是藝術“種子”最真實的外露,。

　　“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當這顆種子真正長成參天大樹時,，大山深處那一張張素面朝天的面孔,，將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光芒。一場古老村落的全新革命,，或將從這樣的一個個積極的正向改變開始,。”叢志強說,。

　?。?strong>五）

　　9月初，“十三太?！庇汕缏》祷貙幒?。

　　葛詩富說，臨別前的那一刻,，他們13人與定汪村村民一一擁抱,。“有好幾個人總是半推半搡著不上前,，背對著我們往后走,。其實，他們是在偷偷抹眼淚,。”

　　大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十三太?！卑焉形磥淼眉案脑斓牡胤疆嫵闪嗽敿毜膱D紙，交到了定汪村村民手中。

　　“我們明白,，你們不用擔心,。這樣的好事，你們不用叮囑我們也會繼續(xù)干,！”村民們說,。

　　“羅昌鴻，上次那塊破板改成的門匾上,，你都題了啥字?。俊备鹪姼粏?。

　　“未來書院,。”羅昌鴻說,。

　　走進羅昌鴻的家中,，書籍已在書架上放滿，他跑遍全村找來的石磨和瓦片,，一字排開鑲在了墻頭,，而書院外建成的圍墻，粉刷后成了村里孩子們發(fā)揮想象力自由涂鴉的地方,。

　　“十三太?！庇X得，“未來書院”這個名字“取得好”,?；蛟S，藝術振興鄉(xiāng)村的奧妙就藏在孩子們的笑容里,，藏在無盡的知識中,，藏在充滿希望的未來里。

　　用藝術點亮鄉(xiāng)村,，還受到了一些外國學者的關注,。來自波蘭的哲學博士阿圖爾（Dr. Artur Rega）和馬格達萊納（Dr. Magdalena Gimbut）任教于浙大寧波理工學院，他們近期的課題是致力于研究藝術與社區(qū)的關系,。

　　來到葛家村參觀之后,，阿圖爾說，他們觀察了許多藝術實踐,，但葛家村的“創(chuàng)意”很獨特,。“他們把抽象的藝術變成了可接近的和容易理解的事物,。對于一個社區(qū)而言,，我們發(fā)現(xiàn),，藝術會讓人們學會借鑒、更加團結,?！?/p>

　　馬格達萊納說，他們相信對貴州等中國相對落后的地方,，這樣的模式同樣可以有推廣的機會,，因為這樣的實踐不需要很大規(guī)模的投資，但卻真正改變了居民們的生活態(tài)度——人們因為藝術的加入,，而用更積極的心態(tài)保護環(huán)境,，參與社區(qū)村莊建設。

　　寧波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市新聞辦主任李貴軍認為,，藝術賦能鄉(xiāng)村振興，絕不僅僅是一棟古代建筑的保護改造,、一個藝術節(jié)慶活動的開展,、一個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文創(chuàng)項目的實施、一種簡單的文化移植,，而是要深度挖掘,、厘清鄉(xiāng)村的藝術資源，固本培元,，喚醒并激活鄉(xiāng)村文化,。

　　“牢牢扎根鄉(xiāng)土，鎖住悠悠鄉(xiāng)愁,，傳遞濃濃鄉(xiāng)情,，讓古老鄉(xiāng)村文化薪火相傳，是藝術振興鄉(xiāng)村的應有之義,?！崩钯F軍說。（記者裘立華,、顧小立,、吳帥帥、鄭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