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汪誠|34歲|工程師|北京
整理:程露,、黃燕|記者 編輯:完顏文豪
春節(jié)回湖北麻城老家,除了看望老人,,岳父母還有一個安排:參加他們外甥的婚禮,。但這突如其來的疫情,給婚禮蒙上了陰影,。
遠在宜昌某武警部隊的新郎,,可能無法按計劃回家成親了。
但新郎的父母——我妻子的舅舅,、舅媽覺得,,喜帖發(fā)出去了,喜宴也定好了,,再改不方便,。老兩口打算讓妹妹代替哥哥,跟新娘完成婚禮儀式。
妻子回麻城后,,越想越不放心,,不贊成這時還搞大型聚會。她給舅舅和表弟發(fā)信息,,勸他們?nèi)∠槎Y,。
大年三十的早晨,滿桌的菜肴,,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
在焦慮與不安中,我們?nèi)易龀鲆粋€艱難的決定:立即返京,。
父母和妻子匆忙收拾行李,,連親戚朋友送來的土雞蛋、老米酒等特產(chǎn),,都來不及裝進后備廂,。安頓好80多歲的奶奶后,我們驅車一路向北,。
上高速兩小時后,,麻城,這個湖北省黃岡市下屬的縣級市,,宣布關閉離城通道:火車站關閉,,高速公路出入口實行交通管制。
我摸摸羽絨服口袋里還沒來得及退掉的高鐵票,,嚇出一身冷汗,。
原本,我們計劃帶著3歲半的兒子,,初四坐高鐵返京,。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退了兩次票,,最后換成大年三十下午的票,。
如果不是開車,我們可能就走不了了,。
時間回到1月21日,,專家已經(jīng)確定新冠肺炎人傳人。我和妻子商量,,從北京回老家的路線,,改從安徽六安轉車,不走武漢了,。
次日一早,,我們一家三口戴著口罩,背包里裝著家中所有存貨——大概十幾個口罩,趕往北京南站,。
同一天,,我的父母和岳父母,分別自駕從北京出發(fā)去麻城,。因為擔心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太長,,小孩子坐不住,我們就沒有跟他們同行,。
很多人說我們一家人心真大,,現(xiàn)在想來也很后怕,出發(fā)前并不知道疫情如此嚴重,。
我平時工作忙,,除了過年,很少有機會回老家看望奶奶,。我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幾年前,奶奶得了阿爾茲海默病,,記得的人越來越少,。
今年,我妻子的爺爺病重,。這次,,我們老小7口回老家,也是為了見老人最后一面,。
早晨5:30的火車站,,等待安檢的隊伍排到了站外。大多數(shù)人都戴了口罩,。
小孩子總是充滿好奇,,喜歡到處摸碰。候車時,,妻子全程攥著兒子的手,,只要他碰了什么,就要用口手濕巾給他擦,。濕巾還是嬰兒專用的,不含酒精成分,。
上車后,,我收到公司HR的信息,要統(tǒng)計春節(jié)從武漢路過的職員名單,??粗謾C上不斷彈出的疫情信息,我有些后悔。
或許,,我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車廂里幾乎沒人戴口罩,不時傳來幾聲咳嗽,。每聽到一聲,,我和妻子的神經(jīng)都會繃緊一下,把孩子抱得緊緊的,,一路倍感煎熬,。
下午3點多,我們終于抵達麻城火車站,。這里距疫情最嚴重的武漢,,也就兩個多小時車程。
但小城里的多數(shù)人,,還沉醉在過年的喜氣氛圍里,。人們拖著大包小包涌出車站,目的地只有一個——家,。
來接我們的伯伯并沒有戴口罩,,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
到家后不久,,我的父母也開車抵達,。岳父母直接回了距麻城40公里的木子店鎮(zhèn)。
從這一刻開始,,全家討論的話題就是疫情,。信息如潮水般涌來,或真或假,,年輕人坐立不安,,老人將信將疑。
第二天,,我們開車到木子店的一個小村莊,,與岳父母會合,看望妻子的爺爺,。老人狀態(tài)不太好,,只能臥床。
在農(nóng)村,,幾乎沒人戴口罩,,大家忙著備年貨、打麻將,、串門聊天,。
為了戴不戴口罩,、要不要提前回京的事情,妻子和岳父爭吵了幾次,。岳父說:“哎呀,,別大驚小怪,沒事兒,!”
1月23日上午,,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驚醒了麻城的許多人——武漢,,這個省會城市,,關閉了離漢通道。
人們開始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不敢隨便出門,。妻子一會兒覺得自己嗓子疼,一會兒覺得自己發(fā)燒了,,一天給兒子測五六次體溫,。
當天,麻城發(fā)布通告,,要求居民不要舉行拜年,、集會等活動,妻子表弟的婚禮不得不取消了,。
接下來怎么辦,,走還是留?無論是對我們,,還是我們的父母,,這都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如果按原計劃初四返回,,一旦麻城也關閉離城通道,,孩子怎么辦?如果馬上走,,妻子的爺爺身體狀況不好,,也讓我們很擔心。
夜里,,岳父的單位通知他早點返京,。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早晨,,我們最終下定決心走,。
為減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感染風險,我和妻子決定同老人一起自駕返京,。
我父母的車剛上高速公路,,輪胎就出了問題??紤]到小孫子,,他們讓我們換乘岳父母的車繼續(xù)走,他們返回城里修車,。
非常幸運,,他們找到了一家修車鋪。沒想到,,大年三十還開業(yè),。
換過新輪胎后,我媽看車空了,,還跑回家裝了一些土雞蛋,,要帶回來給孫子吃。他們重返高速不到一小時,,麻城也關閉了離城通道,。
一路上,岳父極少摘下口罩,。路上的車很少,,沒出湖北的時候,我們總擔心,,隨時會被交警攔回去,。
北上的路途讓人揪心。我們盡量減少進服務區(qū)的次數(shù),,孩子撒尿就用礦泉水瓶接著,。
后來,車開到豫冀交界時,,高速封路了,。交警把所有的車攔進服務區(qū),看我們是北京牌照的,,就放行了,。
開了12個小時的車,我們終于到了北京,,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晚上,坐在北京的家里,,春晚剛開始不久,,一家人饑腸轆轆。岳母在廚房忙碌著做點簡單餐食,。
我們開始了居家隔離的日子,。
每天早晨,,我和妻子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查看新冠肺炎感染人數(shù),,然后向社區(qū)和單位報告體溫,。
我們更加牽掛遠在湖北的親人。沒想到,,噩耗很快傳來,,妻子的爺爺大年初六去世了。
由于封路,,岳父回不去,。疫情籠罩下,沒有葬禮,,沒有賓客,。前幾天岳父還說,晚上夢見了他父親,,哭濕了枕巾,。
家人在哪兒,家就在哪里,。比起一些人,,我們這個家庭是幸運的。
從麻城歸來后,,我們只能暫時被迫宅在家里,,而妻子的爺爺和那些逝去的人,卻被永遠困在2020年這個冬天,。 (應受訪者要求,,汪誠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