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來,，我爸媽死活不肯多出門,。我覺得這樣不對，但又無計可施,。擔(dān)心他們一直這么下去,，身體沒出問題,，精神先垮了。

　　他們?yōu)槭裁床辉赋鲩T,？主要原因是害怕——害怕疫情反復(fù),，也害怕不會預(yù)約、掃碼,。

　　為防控疫情,，出入很多地方都要掃健康碼。起初他們完全不會,，后來被逼得多少也會了,，但操作得慢。進個超市,、逛個公園,，都要站在門口摁半天手機，有時還需要讓人幫著摁,。

　　無論是看門的人,，還是排在后面的年輕人，一般都會體諒老年人,，也都愿意幫忙,，并沒什么抱怨，是他們倆又急又氣,，后來干脆不愿出門了,。

　　我爸媽同齡，都是1953年出生,。他倆曾是北大荒知青,，恢復(fù)高考后考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到了還不錯的工作,，十幾年前從企業(yè)退休,。

　　倆人都是要強的人，也是體面的人,?？捎梦覌尩脑捳f：“沒想到活了一輩子，老了老了,，竟然活成了這樣,。”

　　有一次我和我媽帶孩子出門遛彎,，孩子說想吃炸薯條,。回家路上正好有個麥當(dāng)勞，我媽興沖沖地要進去買,，還跟我說好：她買,，別跟她搶,。結(jié)果進門發(fā)現(xiàn),，這家麥當(dāng)勞已經(jīng)取消人工點餐窗口,，全部手機或者機器點單了。她不會，還是只能我來,。

　　另有一次我們?nèi)乙黄鸪燥?，那家餐館也是要求食客們自己掃碼點餐,。我媽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天必須她請客，并且她非要自己試試怎么操作,。她總算小心翼翼點完餐,，突然收到一條微信，點餐頁面不見了,，只能重來,。重新點了一遍，付錢時她誤觸了頁面上蹦出來的抽獎按鈕,，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最后還是只能我來。

　　想給孩子花點錢都花不出去,，她氣得直罵：“還給不給人留活路了,！要是我自己，就不吃了,！扭頭就走,！”

　　其實我媽手機玩得挺溜的。早在6年前,，她就開了自己的微信公眾號,，圖文并茂地發(fā)表他們的知青故事。平日里她愛在逛公園時用手機拍照,，還參加公園舉辦的攝影比賽并獲過獎。每隔一段時間,，她會把外孫的照片用App做成電子影集,。

　　我爸在科技方面一直自詡“弄潮兒”。我家很早就有了386電腦,。后來隨著科技進步,，電腦也跟著不停更新?lián)Q代。等到各家親友都有電腦了，我爸還經(jīng)常去幫忙修電腦,。

　　QQ,、MSN、Yahoo Messenger我爸都有賬號,。他還曾和我的好朋友用MSN聊天,。我爸比我更早開始用微信。我的第一臺觸屏智能手機,，也是2012年底他給我買的,。我爸領(lǐng)我走進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世界，自己卻不知不覺被關(guān)在了門外,。

　　對于他們來說,，自己摸索著玩手機是一碼事，按人家的要求操作手機則是另一碼事,。注冊,、登錄，左一遍右一遍地輸入驗證碼,、密碼,。他們跟不上、記不住,，超過三步就想放棄,。更別提很多操作過程都存在陷阱，一不小心,，就開始下載來路不明的應(yīng)用程序,。

　　大概從5年前開始，每周回家看爸媽,，我都要幫我媽鼓搗一下手機——總有什么東西找不著,，總有密碼會忘記。每次我隨便點擊幾下就搞定的事,，她都要驚呼：“你也沒學(xué)過,！你是怎么知道的？”還會非常謙卑地感謝我半天：“多虧有你,！這要是沒個孩子可怎么辦,！”

　　我爸也早就不是那個可以幫人修電腦的“弄潮兒”了，但似乎為了維持自己的“人設(shè)”,，他并不肯張嘴問。有時實在不會弄,，讓我?guī)退膿v一下,。我看到他手機滿屏都是讓人眼花繚亂的垃圾應(yīng)用程序,，肯定都是無意間下載的，就默默地幫他刪一刪,。

　　幾年前我出國旅游,，問他要帶點什么,。他說想要個iPad,，說我去旅游的地方賣得便宜。我那次光顧著玩,，沒有幫他買,，回來還跟他說價格區(qū)別不大,。對這事我始終覺得很抱歉,，終于在去年幫他買了個最新款的iPad。

　　每隔一陣我都會問：iPad好用嗎,？他都說：還行,、挺好。

　　前段時間我媽過生日,，我姨送了她一個iPad,。我媽讓我?guī)退螺d安裝微信等App，一操作才知道ios系統(tǒng)竟然如此復(fù)雜,，僅下載App就要注冊賬號,，輸入很多遍密碼、驗證碼,。我知道這肯定教不明白,，也沒打算教我媽，就自己操作,。我媽在旁邊崇拜地看著我,，很聽話地給我念她手機上接收到的一個個驗證碼。

　　因為很多步驟還需要指紋識別,，我就像捏筆一樣,，捏著她的食指在iPad上一次又一次地摁。我很久沒和我媽拉手或者握手了,，她的食指捏在我手里,，細細軟軟的、皺巴巴的,，讓我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

　　父母真的老了,，老到像個小孩子一樣，需要我們手把手地教。

　　幫我媽都搞定以后,，我跟我爸說：“iPad不好用吧,？您想下載什么，我?guī)湍?！”他依舊說：“還行。挺好,。不用,。”

　　我徑自打開去年給他買的iPad,，發(fā)現(xiàn)果然就像新的一樣,，什么App都沒有安裝過，屏幕上幾乎連指紋都沒有,。他根本不會用，又沒有說,，就那么放著,。

　　最近我采訪，每天泡在醫(yī)院里,，看那些不會網(wǎng)絡(luò)預(yù)約的老年人怎么掛號,。他們通常在各個窗口亂竄著問這問那，緊張地在窗口排一個小時隊,，卻被人用“現(xiàn)場沒號,，網(wǎng)上預(yù)約”這么兩句話就打發(fā)走。他們大多是我父母的同齡人,。

　　他們有的人罵罵咧咧,，有的人苦苦央求。他們當(dāng)中機靈一點的,，會把錢塞給陌生人拜托對方幫忙,；固執(zhí)一些的，就只能落寞地離開,。

　　“我活一輩子了,，什么不是自己干的啊,？怎么到現(xiàn)在了,，只是看個病，自己一個人就不行了呢,？”有的老人不甘心,。

　　為什么不跟家里孩子說呢,？為什么不讓孩子幫忙預(yù)約呢？

　　“孩子最近不在家,?！薄昂⒆犹α耍欢紱]放假,?！薄安幌肼闊┖⒆印,！焙芏嗬先诉@么說,。

　　其實這些對孩子來說，并不怎么麻煩,，躲在被窩里動動手指就能搞定,。但老人就是沒張嘴,，就像我爸不問我怎么用iPad一樣,。 （記者 尹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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